
清明时节,我坐在电脑前,屏幕的光映照着我的脸。窗外是真实的雨,窗内是虚拟的香。我点开那个熟悉的网页,登录,找到属于父亲的那一方数字天地。那里有他微笑的照片,有他生前最爱的《二泉映月》作为背景音乐,有我去年写给他的长信。我点击”上香”按钮,一束三维动画的香烛缓缓燃起,青烟袅袅上升。这场景荒诞又庄严,虚幻又真实。
父亲离世那年,正值疫情肆虐。殡仪馆里只有五个亲属被允许进入,简短的告别仪式后,便是火化。没有追悼会,没有亲朋好友的送别,甚至不能按照家乡习俗守灵三日。母亲红肿着眼睛说:”你爸走得这么冷清,他在那边该多孤单啊。”那时我第一次听说了网上祭奠平台,便为父亲建了一个纪念堂。没想到,这成了我们全家最重要的情感寄托。
最初我只是机械地操作着,上传照片,填写生平,选择虚拟祭品。直到那个深夜,我独自一人对着屏幕,开始写下对父亲说的话。手指敲击键盘的声音在寂静的房间里格外清晰,文字如决堤之水般涌出。我告诉他口罩价格降下来了,告诉他医院新建了他一直期待的那栋大楼,告诉他母亲学会了用智能手机。写到最后,我伏在键盘上痛哭,仿佛真的在与他对话。那一刻我忽然明白,祭奠的本质不在于形式,而在于那份无法割舍的联结。
网上祭奠渐渐成了我们家的新传统。远在加拿大的表姐会在冬至时来”献花”;父亲的老战友们组建了网上纪念群,轮流来”上香”留言;母亲甚至学会了录制语音,把每天的琐事”说”给父亲听。去年清明,我们全家围坐在平板电脑前,各自对着父亲的电子灵位诉说近况。小侄女还画了一幅”爷爷在天堂”的蜡笔画,扫描上传。这种跨越时空的团聚,在传统祭扫难以实现的今天,给了我们莫大的安慰。
我观察着这些网上纪念堂,发现每个都承载着独特的情感。有位母亲每天都会来给因车祸离世的儿子”送早餐”;有对老夫妻的纪念堂里,子女们仍在为二老”庆祝”钻石婚;还有位年轻女孩的页面,朋友们每年在她生日时上传新的旅行照片,”带”她看世界。这些行为看似幼稚,实则蕴含着深邃的人类情感——我们无法接受所爱之人彻底消失,需要以某种方式延续与他们的联系。
科技正在重塑我们的哀悼方式。AI技术已经可以让逝者”复活”在视频中,VR设备能让人”走进”虚拟墓地。有人担忧这会阻碍生者面对现实,但我认为,只要不过度沉溺,这些技术恰为悲伤提供了缓冲。就像传统社会有守孝三年的习俗,现代人也需要适应性的过渡仪式。网上祭奠不过是古老情感找到了新的载体。
今年清明,我打算在父亲的纪念堂里添加一个新功能——”记忆银行”。那里将收集所有关于他的故事:大伯回忆他们儿时偷西瓜的趣事,母亲讲述他们相亲时的窘态,我记录他教我骑自行车的情景。这些文字、音频、视频将构成一个立体的生命档案。死亡不是生命的终点,遗忘才是。只要记忆还在流转,逝者就未曾真正离去。
雨停了,屏幕上的烛光依然跳动。我轻点鼠标,”烧”了一封电子家书给父亲。这种祭奠方式他不会理解,但其中蕴含的思念他一定能懂。在这个虚实交织的时代,我们以新的方式延续着古老的情感。电子烛光永不熄灭,就像爱永远不会消逝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