王阿姨，此刻我正站在您家阳台前，手里攥着那把您总挂在门后的铜钥匙。春风穿过防盗网的缝隙，带着去年冬天残留的寒意，却又隐隐飘来一丝熟悉的甜香 —— 是窗台上那盆茉莉花，不知何时已抽出了新芽，嫩绿色的叶片上还凝着昨夜的露水，像您总爱别在鬓角的珍珠发卡，闪着温润的光。
记得第一次遇见您，是六年前那个蝉鸣聒噪的盛夏。我刚搬进这个老旧小区，正对着堆积如山的纸箱发愁，您端着一碗冰镇绿豆沙敲开了门。”姑娘，新搬来的吧？” 您的声音像浸过井水的棉布，清凉又柔软，”我住对门，姓王，以后有事就喊我。” 那时您身后的阳台上，二十几盆茉莉花正开得雪白，风一吹，花瓣簌簌落在青石板上，像下了一场无声的雪。
一、窗台上的四季歌
您总说，养茉莉就像养孩子，得顺着它的性子来。春天要把花盆搬到阳光最足的角落，用泡过茶叶的水浇根；夏天得每天清晨浇水，还要给叶片喷些水雾；秋天要修剪枯枝，留着养分过冬；冬天就把花盆搬进屋里，用旧毛衣裹住陶土盆。这些话我起初没太在意，直到那年冬天，我家的茉莉因为忘了搬进屋，被冻坏了根系。您得知后，戴着老花镜在阳台忙了一下午，把自己育苗的新株分了一半给我，还特意画了张 “养护日历”，用红笔在每个月的关键节点画了小星星。
“你看这茉莉，” 您指着叶片上的虫洞，”被虫子咬过的地方，反而长得更结实。就像人啊，吃点苦头不是坏事。” 那时我刚工作不顺心，听了您的话，望着花盆里歪歪扭扭的枝干，突然就红了眼眶。您没多说什么，只是从屋里拿出一把剪刀，教我如何修剪受损的枝叶，指尖的温度透过剪刀柄传来，像母亲的手一样温暖。
阳台上的茉莉花，成了我们之间最默契的纽带。每天下班回家，我都会先看看您窗台上的花：如果花盆被搬到了东侧，就知道您今天起得早；如果叶片上挂着水珠，就知道您刚浇过水；如果花盆旁放着个小竹筛，就知道您又在晒茉莉花茶了。有次加班到深夜，我拖着疲惫的身子走到楼下，远远看见您家阳台的灯还亮着，一盆茉莉被放在最显眼的位置，白色的花瓣在灯光下像一盏小灯笼。后来您告诉我，那是特意为晚归的我留的 “路标”，”看见花开着，就知道家里有人等你。”
二、搪瓷杯里的光阴
您的阳台不仅是茉莉的天地，更是个小小的 “社区茶话会” 现场。每逢周末，隔壁的张奶奶、楼下的李叔都会带着自家的茶杯来您这儿报到。您搬出那张掉了漆的藤椅，摆上几个小马扎，用搪瓷缸泡上浓浓的茉莉花茶。茶叶是您自己晒的，花瓣和绿茶层层叠叠地码在玻璃罐里，打开时香气能飘满整个楼道。
“小王啊，你这茉莉今年开得比去年还好。” 张奶奶用指甲轻叩着杯沿，声音里带着羡慕。您总是笑着摆摆手，给每个人的杯子里续上热水：”哪有什么窍门，就是多花点心思罢了。” 阳光透过玻璃照在您脸上，皱纹里都嵌着金光，您说起年轻时在南方插队的日子，说那时住的土坯房外就种着一大片茉莉，夏天晚上坐在树下喝茶，能闻到花香飘进梦里。
我最爱听您讲这些老故事。有次您拿出一个蓝布包裹，里面是张泛黄的老照片：年轻的您穿着碎花衬衫，站在茉莉花丛中笑得灿烂，身旁站着位穿军装的叔叔。”这是你王叔，” 您指尖划过照片，声音轻得像叹息，”他走那年，我把家里所有的花都换成了茉莉，想着他闻到香味，就知道我在想他。” 那一刻，我突然明白为什么您的阳台上永远只有茉莉，为什么每片花瓣都被您打理得一尘不染 —— 那是您用大半生的时光，写给爱人的情书。
三、门把手上的温度
去年冬天特别冷，连着下了几场雪。有天早晨我出门上班，发现您家的门虚掩着，心里咯噔一下。推开门看见您倒在客厅，手里还攥着给我送饺子的保温桶。救护车呼啸而来的声音里，我握着您逐渐冰冷的手，看见您毛衣袖口磨出的毛边，突然想起您总说 “旧衣服穿着暖和”，想起您每次给我送吃的，都会在保温桶上系个红绳，说 “红色喜庆”。
您在医院住了三个月，我每天下班都去看您。病房里没有茉莉，只有消毒水的味道。您瘦得脱了形，却还惦记着阳台上的花：”姑娘，帮我看看茉莉有没有冻着，土干了就少浇点水…” 我强忍着眼泪点头，回家后把您所有的花盆都搬进了我的阳台，每天对着那些沉默的枝干说话，仿佛这样就能把您的气息留在身边。
您走的那天，正是茉莉初绽的时节。我捧着您最喜欢的那盆花去了殡仪馆，白色的花瓣落在您的遗像前，像一场迟到的雪。哀乐声中，我听见有人轻轻说：”王阿姨这辈子，就像这茉莉，看着不起眼，心里都是香的。”
四、接过您手中的花洒
现在，您的阳台成了我的 “责任田”。每天清晨我都会带着花洒去浇水，学着您的样子用手指试试土壤的湿度；春天来了就给花换盆，小心翼翼地分开纠结的根系；看见叶片上有虫洞，就用棉签蘸着肥皂水轻轻擦拭。邻居们路过时会停下来聊几句：”小王啊，你这茉莉养得真像你王阿姨在世时一样好。”
前几天整理您的遗物时，发现一个硬壳笔记本，里面贴满了茉莉的照片：从幼苗到开花，从春天到冬天，每一张下面都有您的字迹。最后一页写着：”如果有一天我不在了，请帮我照顾好这些花。它们活着，我就还在这阳台上坐着，看着孩子们进进出出。”
王阿姨，您知道吗？您窗台上的茉莉今年开得特别早，第一朵花是在您生日那天绽放的。我摘了几朵晒干，放在您常坐的藤椅上，就像以前您晒花茶时那样。现在每当我坐在阳台上，看着夕阳把花瓣染成金色，就觉得您还在我身边，用那双布满老茧的手，轻轻拍着我的背说：”不急，慢慢来。”
此刻夕阳西下，我给每盆茉莉都浇了水。水珠落在叶片上，折射出彩虹般的光。远处传来邻居家孩子的笑声，像极了那年夏天您教我唱的《茉莉花》。王阿姨，您放心吧，这窗台上的芬芳，我会替您一直守下去。就像您说的，有些东西啊，是不会被时光带走的，它们会在每一个春天，重新长出嫩绿的芽，开出洁白的花。
如果您想念人间的烟火气了，就托梦给我吧。我会把新晒的茉莉花茶放在您的照片前，就着月光，陪您再说说话。您看，这阳台上的星星灯我还留着，每到晚上就亮起来，像您当年为我留的那盏 “回家的灯”。
永远怀念您的邻居
2025 年 6 月 24 日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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